《周易》是一部推衍算卦的書,這里所說的周易算卦,是最初、最古老的算卦方法,與后世流傳的金錢課、六爻預(yù)測等算卦并不一樣。《左傳》、《國語》這兩部古籍中,記錄有二十二個筮例。從這些具體生動的占筮故事中,我們可以明確知道《周易》的推理方法有三種。
第一種是“據(jù)象推理”。這是按照取象比類規(guī)則,通過對卦象的分析,推斷事物情況吉兇禍福的一種基本方法。
在《左傳》、《國語》的二十二個占筮記錄中,有四例運用了這一方法。其中,《左傳》記有三例,有兩例是直接援引相關(guān)卦象決疑解難。其中一例這樣記道:“昭公元年,晉侯求醫(yī)于秦,秦伯使醫(yī)和視之,曰:"疾不可為也,是謂近女色,疾如蠱。"趙孟曰:"何謂蠱?"對曰:"淫溺惑亂之所生也。于文皿蟲為蠱,谷之飛亦為蠱;在《周易》女惑男、風(fēng)落山謂之《蠱》,皆同物也。"”
《蠱》的下卦“巽”為長女,為風(fēng);上卦“艮”為少男,為山。所以,這一重卦象征長女誘惑少男,又象征風(fēng)將山木樹葉吹落的蕭瑟景象。醫(yī)和通過對《蠱》卦卦象上、下經(jīng)卦之間關(guān)系的分析,類比晉侯所患的淫溺惑亂之癥非藥力可救。
第二種是“據(jù)辭推理”。這是通過對卦辭爻辭的例說分析,類推事物情況吉兇禍福的一種基本方法?!蹲髠鳌?、《國語》的二十二個占噬記錄中,有八例運用了這一方法。其中最典型的一例,是發(fā)生在昭公二十九年的一個記載:“秋,龍見于絳郊,魏獻子問于蔡墨,…對曰:"…龍水物也,水官棄矣,故龍不生得,不然《周易》有之,在乾之姤曰:潛龍勿用。其同人曰:見龍在田。其大有曰:飛龍在天。其夬曰:亢龍有悔。其坤曰:見群龍無首,吉。坤之剝曰:龍戰(zhàn)于野。若不朝夕見,誰能物之?!?”
據(jù)說有人在絳郊之地見到了龍,魏獻子有疑,遂請教于蔡墨。蔡墨便直接援引《周易》中有關(guān)龍的敘述,以證明古代確有龍的存在。“潛龍勿用”、“見龍在田”、“飛龍在天”、“亢龍有悔”、“見群龍無首,吉”、“龍戰(zhàn)于野”,分別是《乾》卦初九、九二、九五、上九、用九之辭,以及《坤》卦上六爻辭。這大概是古人博引爻辭論證某一觀點的最典型例子。
第三是“象辭結(jié)合推理”。這是將卦象與卦辭爻辭結(jié)合起來作為根據(jù),對事物情況作出判定的推理方法?!蹲髠鳌贰ⅰ秶Z》中,運用這一方法進行推理的筮例最多。在這類推理中,有將卦象與卦名結(jié)合起來加以分析推論的方法,有將卦象與卦辭結(jié)合起來加以分析推論的方法,也有將卦象與爻辭結(jié)合互證的方法。例如,《國語·晉語》中有一筮例記載道:
十月,惠公卒。十二月,秦伯納公子?!蛴诤?。公問焉,曰:“吾其濟乎?”對曰:“……臣筮之?!钡谩短分?,曰:“是謂天地配,"亨,小往大來。"今及之矣,可不濟之有!……
董因替重返家園的晉國公子重耳占了一卦,遇《泰》卦。于是,董因先分析卦象:該卦上坤下乾,坤為地,乾為天,天往上而地往下,因而天地相交,萬物生成,是一個天地相配的卦象。接著,董因又引述卦辭“亨,小往大來”,判斷重耳受排擠迫害的流亡時代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,萬事亨通、施展抱負的時代已經(jīng)來臨,鼓勵重耳及時返歸家園。
《周易》的推理方法,雖然可以清楚地劃分為以上三種類型,但是由于對卦象分析的多元性,名辭解釋的歧義性,以及人們對周圍環(huán)境觀察分析的片面性,對占筮技巧的熟練性,還有當事人在主觀意志等心理方面的種種因素,對于同一個卦,往往會進行不同的分析,作出不同的判斷?!蹲髠鳌は骞迥辍酚浻羞@樣一則筮例:
齊棠公之妻,東郭偃之姊也。東郭堰臣崔武子。棠公死,偃御武子以吊焉,見棠姜而美之,使偃取之。偃曰:“男女辨姓,今君出自丁,臣出自桓,不可。”武子筮之,遇《困》之《大過》。史皆曰:“吉?!笔娟愇淖?,文子曰:“夫從風(fēng),風(fēng)隕妻,不可娶也。且其繇曰:"困于石,據(jù)于蒺藜,入于其宮,不見其妻,兇。"困于石,往不濟也;據(jù)于蒺藜,所持傷也;入于其宮,不見其妻,兇,無以歸也?!贝尬渥釉唬骸版艘埠魏?!先夫當之矣?!彼烊≈?。
演卦遇《困》之《大過》,本卦第三爻由陰變陽。史官都以本卦卦象為下坎上兌,即中男追求少女之象而稱“吉”。史官的推斷雖以本卦卦象為據(jù),卻不符合變爻規(guī)則,有奉承崔武子之嫌。耿直的陳文子先按《困》的下卦坎變?yōu)橘愣蔀椤洞筮^》,象征風(fēng)吹澤而有損妻之象,故不能娶棠姜。接著,又按變爻規(guī)則,取本卦六三爻辭為根據(jù),進一步斷定娶棠姜于崔武子不利。然而,崔武子主意早定,占筮只是擺個樣子。他在占筮于己不利的情況下,強詞奪理:即便不吉利,也早已由棠姜前夫齊棠公所承擔。
由此可見,在決疑解難時,因為種種主觀心理因素的干擾,正常的推斷并不一定都能被人接受。當然,占斷的爭議性,大多來自于占筮之后對相應(yīng)的卦象或卦辭爻辭的不同解釋。同樣以占遇《困》之《大過》為例:清代學(xué)者紀曉嵐少年赴鄉(xiāng)試時,老師為他占了一卦,也是遇《困》之《大過》。根據(jù)變爻規(guī)則,以本卦變爻辭占斷吉兇。老師以為“兇”,勸其下次再應(yīng)考。紀曉嵐卻不以為然,理由是:自己少年尚未娶妻,何來“入于其宮,不見其妻?”。他根據(jù)爻辭中的“困于石”判斷:此番鄉(xiāng)試能中舉,只是有可能不如一位姓石或名字中有“石”的人。應(yīng)試的結(jié)果,少年紀曉嵐果然名列第二,解元頭銜為一名姓石的人所得。
紀曉嵐師徒這種分歧,古已有之。東漢著名學(xué)者王充因而將占斷者分為“直占”與“巧占”兩種。紀曉嵐的老師不分析實際情況依辭而斷,當屬“直占”;少年紀曉嵐根據(jù)自身實際情況,靈活解讀爻辭,屬于典型的“巧占”。
這一則流傳了二百多年的故事告訴我們:《周易》推理的有效性,不僅在于了解和掌握推理方法,還與占斷者的智慧有關(guān)。